东京小市民(1 / 3)
天还黑黢黢的,街巷里响起寺院行者敲铁牌子的声音,“当——”“当——”“当——”
五更了。
黄樱翻了个身,冻醒了。
手脚冻得发凉,多亏怀里搂着三个孩子,挤在一起才有一丝热意。
她穿到北宋五天了。
这家人姓黄,原主也唤黄樱,十四岁,伤寒死的。
爹爹黄大年是个木匠,娘亲苏玉娘做得一手炊饼。
一家六个孩子,大姐儿去岁嫁到了西京洛阳,嫁的是太学附近赶考落第的举子。
大哥儿在她穿来前,刚被征发,跟着都头去汴河上游疏浚河道。
家中若有钱,还可交免役钱,偏黄家没钱。
大哥儿走的时候,娘哭得整条街都听见。
她下面有对龙凤胎,七岁,唤允哥儿和宁姐儿。
娘亲去岁冬又生了真哥儿,就是她怀里这个。热乎乎的,像个小火炉,是爹娘硬塞过来的。
没办法,太冷了。
东京城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大雪,人畜冻死无数。炭价、粮价、药材价,通通暴涨,原主病得愈来愈重,家中银钱也见了底。
爹娘没了主意,碰上走街串巷的赤脚医,说能治伤寒,病急乱投医,去质库典了几件桌椅,凑了五百文,买了一贴药。
一碗药下去,黄樱就穿过来了。
苏玉娘连日念佛,说菩萨显灵,碰上神医了。
这几日黄樱没能出屋。
一则原主病了大半月,虚得很,下不了床;二则爹娘怕着了凉,不答应。
黄樱鼓了半天劲儿,还是没勇气钻出被窝。
在这没火没炭的屋里睡一晚上,脑门冻得发疼,马子里的尿都成了冰坨。
她哈口气,是白的。
隔壁屋响起爹起身的动静,轻手轻脚的。
娘自两月前摔了一跤,断了腿,至今也没好利索。
以前一日卖三百炊饼,如今一半也做不动了。
加上如今暴涨五十倍的炭价,炊饼生意做不下去。
这种遇灾的日子,找爹做木活的也少。
黄樱半夜听见隔壁爹娘的叹气声。
南边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,压抑得很。
那是戚娘子。
刚死了女儿。
这间位于麦稍巷的宅子并不是他们家自个儿的。事实上,东京城里的房子大都捏在寺庙、富豪、官府手中,老百姓大部分都租房住。
东京房价动辄几百上千数十万贯,普通人买不起。
这栋背街巷的一进宅子,类似小四合院,面积不大,位于朱雀门外御街东边第三条横街,离国子监、太学不远,月租七贯钱,住了四户人家。
他们四家合租才租得起这间宅子。每家就租两三间厢房。
这还是因着宅子在最里边,不临街,才最便宜。像正面临着街的,一栋宅子月租十几贯。
这是在外城,要是内城里面靠近大内,房租更是翻了好几倍。
院门南边两间厢房是戚磨家的,戚是姓,磨家是指他们家是开磨坊的。
他们家的磨坊入不敷出,前些日子偷引汴河水被官府发现,罚没了磨坊和驴子,打了八十大板,戚磨家去了半条命。
他们家小娘子又得了痢疾,没熬过来,前儿夜里去了。
戚娘子日日哭。
黄樱都习惯了。
她叹了口气。
昨儿她已经感觉手脚有力,能下地了,黄娘子不许。
今儿说什么她得去厨房瞧瞧。
黄父和黄娘子都是勤劳能干的人,一个做木活,一个卖炊饼,日日起早贪黑,省吃俭用,家里攒了些家底,这才能在麦稍巷赁下这两间屋子。
北宋嫁女重嫁妆,不然要被人看不起,去岁嫁大姐儿掏空了家底,还贷了钱,年底好容易才还清。
谁承想冬日娘儿俩先后病了,买药治病又花去不少。
这几日买不起粮,买不起炭,一天两顿清可见底的粟米汤,几个小娃娃都是饿着肚子睡的。
黄樱倒是趁没人往嘴里塞了几次巧克力,勉强填了肚子。
北宋自然不可能有巧克力。
说起来也是一番奇事。
她刚穿来那日饿得发晕,满脑子食物,想念家里小货行的粮食,然后就发现,家里货行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了。
仓库里的物品随她的想法移动。
巧克力就是这样拿出来的。
她又往嘴里塞了几块巧克力,拿起铺在被褥上的靛青夹袄,忍着冰凉套上,再穿一件夹了麻絮的褙子。
裤上套皂色虔布裙儿,用娘替允哥儿改旧衣剩下的布条将裤脚缠紧,防风。
鞋是去岁苏玉娘新纳的,鞋面细细密密纳了好几层,鞋内填了麻絮,鞋底更是“千层底”,还有爹钉的皮底。
这样一身,好看是丝毫谈不上的,不冻死便好。
她起身,将床上被褥压紧,摸摸几个小孩的额头,都冻得冰冰凉凉的。
一岁的真哥儿失去了怀抱,有些不安,黄樱忙摸着他瘦小的背轻轻拍了拍。
她轻手轻脚走出门,寒风迎面往领子里钻,透心凉,她缩了缩脖子,真要冻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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